作者 |魏南枝
美国印第安人是最早在北美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生息、繁衍的民族。“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这片土地的每一部分都是神圣的。”在《这片土地是神圣的》的书信中,印第安酋长西雅图告诉白人,美国土著印第安人深爱脚下的大地。在他和他的族人被驱赶到“保留地”时,他对白人说:“我请求你们能像我们一样,善待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请求白人善待这片土地和其上生灵的印第安人,并未被白人善良以待,他们中的很多人死于白人带来的战争、奴役、屠戮、迁徙、疾病和饥荒;他们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积淀的丰富多彩的印第安文明,也遭遇文化灭绝的厄运。
【资料图】
对印第安人的文化灭绝是一个连续的历史过程:既包括数百年针对印第安人的驱赶和屠杀等暴力行为,也包括19世纪末开始的针对印第安人的种种强制同化措施,还包括现行的针对印第安人的结构性不平等制度。今天,美国的印第安文化已经被不断地博物馆化和旅游市场化,渐渐蜕变为一种与印第安人的实际人生没有生死相依关系的“死”文化。
种族灭绝造成部落文化消亡
文化灭绝往往是物理意义上种族灭绝的直接结果。作为北美大陆的原住民,印第安人曾经被白人以文明的名义屠杀。
殖民地时期和美国建国初期,各印第安部落被承诺拥有近似于独立国家的主权。从独立战争到内战结束的近百年间,美国联邦政府与印第安各部落签订了数百个协议,协议中经常使用“和平与友谊”这一短语,签订协议的结果却是印第安人的部落土地不断被割让,印第安人被白人以文明和基督教的名义杀死。
1794年8月的伐木之战,北美印第安人被迫割让了从五大湖到密西西比河之间的广阔土地。1813年11月至1814年1月的马蹄湾之战,800多名克里克族印第安人战士惨遭屠杀,同年8月签订的《杰克逊堡条约》,迫使克里克族人将2300多万英亩的土地割让给美国联邦政府。
1830年,美国通过《印第安人迁移法案》,从法律上剥夺了印第安人部落在美国东部居住的权利,迫使约10万印第安人迁徙。成千上万印第安人因饥寒交迫、劳累过度或疾病瘟疫死于迁徙途中,人口数量锐减,强迁之路化为“血泪之路”。拒绝迁移的部落则被美国政府发兵征讨、暴力迫迁甚至屠杀。
1864年11月29日,因一些印第安人反对签订出让土地的协议,美国牧师约翰·奇文顿在科罗拉多州东南部的沙溪对印第安人进行屠杀。奇文顿的士兵们剥下妇女儿童的头皮,砍下他们的头,并且在回到丹佛后游街示众。
遭受一波又一波的驱赶、屠杀、征服、迁移、虐待,一些印第安部落迅速地销声匿迹了,一些印第安部落在试图维持生存的过程中不断分裂,到1900年,美国印第安人口数量从几百万下降至23.7万。印第安人口数量剧减,部落文化也随之消亡。
被“强制同化”的黑暗历程
经历了肉体上的种族灭绝后,美国的印第安人又陷入了文化上的被“强制同化”的黑暗历程之中。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强制同化”和“美国化”运动就以征服和改造印第安土著文化为目标。印第安人不仅面临生存危机,而且遭受文化灭绝,成为“自己土地上的陌生人”。
这些强制同化措施被赋予所谓“文明开化”的道德标签。19世纪的一些美国学者鼓吹“文明与野蛮”的二分法,将美国印第安人描绘成野蛮、邪恶、劣等的群体。例如,美国历史学家乔治·班克罗夫特声称,与白人相比,美洲原住民“在理性和道德品质上都是劣等的”,并补充说,“这种劣等并不是简单地依附于个人;它与组织有关,是种族的特征”。这种言论充满种族主义色彩,赋予美国白人对印第安人实施殖民掠夺、强迫劳动和文化灭绝的“道德正当性”,即所谓的将印第安人带向“真正的信仰”。
这些强制同化措施摧毁了美国印第安人的社会组织结构、家庭结构和文化体系,剥夺了印第安人的土地、主权和自由。主要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以个人土地所有权废除部落土地所有权和瓦解印第安人社区。
美国印第安人一直以部落为单位生活,部落是他们力量和精神支柱的源泉。1887年美国的《道斯独立法案》授权美国总统解散印第安人保留地,废除原保留地的部落土地所有权,将土地直接分配给居住在保留地内外的印第安人,形成了事实上的土地私有化制度。该法案要求印第安人在有资格成为拥有土地的美国人之前必须与他们的部落分离。
部落土地所有权的废除瓦解了印第安人部落,摧毁了印第安人的文化载体,对美国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造成了致命打击。作为部落团结的最高形式,传统仪式“太阳舞”因被视为“异端”而被禁止。原来保留地的大部分土地通过拍卖转让给了白人。印第安人得到的是最贫瘠、最无用的土地,而且这些土地还处于联邦政府的托管之下。对务农毫无准备的印第安人由于被欺诈等原因失去了新获得的土地,生活日益恶化。
二是将美国公民身份强加给印第安人。
为了将印第安人转变为具有美国公民身份、公民意识和认同美国主流价值观的个体美国人,1924年的《印第安人公民法案》在形式上确立了印第安人作为美国公民的权利。被美国政府认定为混血儿的印第安人必须放弃他们的部落地位,其他纯血统的印第安人则被不同程度上“去部落化”。并且,以纳瓦霍部落为代表的印第安人和波多黎各人的法律地位类似,只是美国的法定公民,而不是“宪法公民”。
这种强加美国公民身份的行为极大地损害了印第安人的身份认知,摧毁了印第安人原有的群体从属关系以及种族和部落认同。例如,“最后一箭”游行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美国化”措施。印第安人被迫穿着部落服装,手持弓箭聚集在一起,象征性地向空中发射“最后一箭”,然后进入一个帐篷,在那里脱掉传统的衣服,穿上白人农民的工作服,出来拿着犁和美国国旗,表示他们已经转换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三是通过教育、语言、文化、宗教等方面的措施消除印第安人的部落意识和文化认同。
19世纪末,美国军官理查德·亨利·普拉特把自己将印第安人战俘“驯化”为文明人的实验结果提交给联邦政府,并获得了项目基金支持。他的座右铭是“杀了那个印第安人,拯救其人性”。1879年,第一批印第安学生进入普拉特创立的、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的卡莱尔印第安工业学校,这是美国的第一所非保留地寄宿学校。此后,从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中期,牧师、政府官员和社会工作者把数万名5岁到18岁的印第安孩子从他们父母身边强行带走,将他们送到寄宿学校。
这些寄宿学校禁止印第安儿童说母语,禁止他们穿传统服装和进行传统活动,将英语和基督教教育强加给印第安儿童,从而抹杀了他们的语言、文化和身份,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文化灭绝行为。
寄宿学校对印第安儿童进行严酷的教化和虐待,把他们训练为劳工。所谓的“郊游计划”训练这些儿童为白人家庭做农民、女佣和厨师,提供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今天印第安人社区中持续存在的社会心理疾病,很多可以溯源到寄宿学校时代系统性的虐待儿童行为。
2022年5月,美国内政部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目前已经确定数百名印第安儿童在寄宿学校系统中死亡,随着调查工作继续展开,这一数字预计将达到数千或数万。
另一项强制同化政策是“强制寄养”——印第安儿童被强行安置在白人的照顾下。直到1978年《印第安儿童福利法》通过,印第安父母才赢得了避免骨肉分离的合法权利。
美国政府还颁布法律,禁止美洲原住民进行代代相传的宗教仪式,否则将被逮捕和监禁。福音派新教徒和一些天主教徒将成年印第安人作为传教对象,试图说服印第安人放弃他们的语言、服装和社会习俗,接受源自于欧洲的美国生活方式。对此,1885年印第安事务专员海勒姆·普莱斯解释了其中的逻辑:“给他们(印第安人)教育要比与他们作战便宜得多。”
通过上述强制同化措施,美国全面剥夺了印第安部落的自治权。曾经在19世纪享受着几乎与附近地区白人相当的物质生活的切罗基部落,因为自治权和部落制度逐渐被美国政府废除而迅速衰落,成为土著居民中最贫穷的群体。
美国的印第安人被迫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和历史,印第安人个体被美国政府放逐到与印第安人传统完全不同的白人社会。许多年轻印第安人发现自己找不到工作或无法谋生,既无法在白人主导的美国社会站稳脚跟,又难以保存和弘扬自己的传统文化。他们在经济上、政治上被剥夺了权利,在社会上受到歧视,因而对自己的文化和身份感到困惑和痛苦,经历着巨大的精神痛苦和深刻的生存和文化危机,沦为美国社会边缘穷困、受压迫的少数群体。
这些“没有历史的人民”
仍在遭受制度性歧视
今天,美国印第安保留地得以幸存,是几百年来印第安人反抗欧美殖民主义的成果,绝非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的恩赐。事实上,居住在保留地的印第安人只占美国总人口的不到1%,处于被隔离被圈养的被动状况,无法通过自决取得民族进步。
美国联邦政府以“信托土地”为名对印第安保留地实施系统性的歧视和压制政策,绝大部分印第安保留地的土地、资产和资源以及相关福利等由印第安事务局掌控。
联邦政府以环境保护为由,经常否决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工业发展计划,印第安人保留地几乎没有企业家。在印第安人保留地内很多地方,至今没有通水通电。
美国印第安人的基本人权、文化传统和民族自决等仍然面临着系统性和广泛的威胁。与历史上公然消灭印第安语言和文化等行为相比,目前美国基础教育、高等教育和就业市场等普遍存在的更微妙的文化灭绝形式,对印第安青少年的危害更大。
印第安人在公共卫生、教育和司法等领域饱受制度性歧视,例如印第安部落没有管理自己土地的实际权利、部落法院只有审判印第安人的权力等。
数据显示,在美国所有族裔群体中,印第安人的预期寿命最短,贫困率和青年酗酒率最高,社区医生与患者比例最低。
新冠疫情以来,印第安人感染率和死亡率均大幅高于白人。相比于白人社区,印第安人社区的住房更加拥挤,医疗条件更差。此外,印第安人拥有较高的糖尿病、癌症、心脏病和哮喘发病率。所以,他们更加容易感染新冠病毒,且重症率、病死率更高。
如果不承认过去,未来就不会有任何改变。美国印第安人遭受的文化灭绝,迫使他们在自己土地上沦落为“没有历史的人民”。文化多元主义被高高奉为美国的政治正确,然而,美国历史教科书、主流媒体和流行文化已经很难找到美国印第安人悲惨历史的痕迹,成为零星存在的印第安文化不过是吸引游客的噱头。
这些“没有历史的人民”仍然在遭受蔑视,就像前共和党参议员里克·桑托勒姆所说,“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空白。我们从无到有建立了一个国家……是的没错,我们有原住民,但坦率地说,美国文化中没有太多的印第安文化。”